婆婆,就是小孩的奶奶兩年前她去世了。今天清明時節,我不由得想到了這位老人。
婆婆是在她的本命年去世的,虛八十五歲。但我們還是感到很意外,覺得留下一些遺憾。一是她的病來得有點快,讓人措手不及;二是恐怕連她自己都沒有一丁點思想準備,婆婆自己的母親,我先生的姥姥一直同他們生活在一起,她老人家活過了虛九十四歲壽終正寢。
婆婆身體一直還不錯,她個子瘦高,身板硬朗,年輕時候在保定女子師范學院讀書,是校排球隊的主力,我看到過她們打排球的照片,好不讓人生羨。不曾想得了腦瘤,請天壇醫院腦外科的專家親戚診斷過,來不及手術,從確診到離開也就三個月的時間,病情一天天惡化,甚至都沒有遺言。
婆婆性格安靜,平時卻不忘時常講些笑話與大家聽。她是中學教師,言行舉止都很自律,從沒有聽見她抱怨過什么,從沒有與兩個兒媳紅過臉,兢兢業業做著妻子、母親、婆婆、奶奶,七十多歲還扮演好女兒的角色。我從嫁過來與婆婆相處了二十四年,從平時公婆的話里推斷,大概唯一有點遺憾的,就是沒有生個女兒。雖然娶了兒媳婦都說要像待女兒一樣,婆媳之間處得再好,到底隔著一層,怎抵得上母女情,好在有孫女,和奶奶的關系非常親,或許多少可以找到一點貼身小棉襖的感覺吧。
作為獨女婆婆從小就與做國民黨軍官的父親失了聯系,至于是否隨蔣介石在解放前一同撤退到臺灣,不得而知,總之從此杳無音信,她們母女到底還是在后來的一系列運動中受到過牽連,讓我驚訝的是,她們從來沒多說過哪怕一個字,在這件事上大概更加堅強的是另一位老人——姥姥。姥姥的人生也值得一寫。
雖說與婆婆沒有血緣關系,畢竟相處了二十多年,親人的感情早有了。
尤記得懷孕那會兒,到醫院去做產檢什么的,有一次婆婆帶著我,讓我等在一旁,她上前去擠著掛號,那時候好像都不大時興排隊,大家擠成一團,憑誰的力氣大。我婆婆的一副運動員身板就派上了用場,我看她不費吹灰之力,一伸長胳膊身子就擠進去了,我一直記得被擠出來的一個中年男人還斜著眼睛、撇著嘴說,“力氣挺大,像個男的一樣”。我當時只捂著嘴偷樂。
后來跟我先生講起過,這可真不像婆婆一貫的風格,她雖長得高大,走路帶風,從來卻都是與人為善,不會一驚一乍的。大概為了下一代,拿出了當年打排球的精神,拼了,你看這就是奶奶。
婆婆去世以后,我整理他們在蘇州生活的用品,我發現東西可以簡單歸結為兩類,一類舊物,很舊的;一類新的,很新的。就說兩件毛衣,一件舊的羊毛衫,很多年前我給買的,很舊了還一直在穿,說舒服,另一件羊絨衫我近期給買的,只過年的時候看見穿過,現在好好地包裝在那里。更讓我不能接受的是,一個大的袋子里,整齊地疊放著一些嶄新的枕巾、枕套、潔白的床單和小方巾,這是長久地過日子的打算呀。那一刻我流淚了,揣測以婆婆自己的預期,大概再活個十年八年不是問題吧,哪里知道短短的幾個月就與自己的親人告別了,而且是以老年癡呆的癥狀漸行漸遠,沒有機會跟家人正面談到自己的離去。這是最讓人唏噓的地方。
像婆婆這樣的老人有很多,他們拿著自己的退休金,如果要過大手大腳的日子也未必不可行,小輩們卻總愛拿自己的認知來詬病他們,似乎不把日子過成世界末日就愚昧落后,趕不上趟兒。其實,就算他們拼命節儉,也沒有一點錯,節儉本身是我們的傳統美德,也與環保人士提倡的環保理念不謀而合,與國際接軌。
或許他們壓根兒就沒有想那么多,只想細水長流地過平靜的日子,病了,有事了也能減輕子女的負擔。
婆婆生前雖沒有像母女那樣交談那么深,她走后這一刻我似乎讀懂了她的良苦用心。婆婆去世半年后的一天早上,我躺在床上,忽然聽見好像是婆婆喚我小名的聲音,不大卻清晰,那一刻我確認我不是在夢中。我向我的先生敘說此事,他告訴我那天是農歷的十月初一。我聽說過那一天在民間俗稱“祭祖節”,也是中國的“鬼節”,內心沒有絲毫恐懼,反倒出奇地平靜。
因了這,我對生命有了新的認識,對生與死有了更多的思考。讓我們敢于直面生死,不會再去逃避,不再忌諱談到親人的離去。
也許我們會更加有意識去學習臨終關懷,會更加懂得珍惜眼前,珍惜擁有。
今日清明,既是節氣,也是節日,紛紛小雨如期而至。在這個祭奠逝去親人的日子,寫下這段文字,是為紀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