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老師抵達北京的第二天,我們碰面。我伸出手迎接他,他害羞的笑笑,扭捏地伸出手小聲說“我的手臟。”黝黑粗糙的雙手,硬朗卻又消瘦的身體,淳樸爽朗的笑容,第一次見他便是這樣。
說起自己的故事,他侃侃而談,從17歲到德斯立教學點當老師,如今
快到了耳順的年紀,他總是笑著坦然地回憶每一件事,包括大兒子的離世。我從未見過他憤怒、驚慌,亦或是沮喪、悲傷,這一笑,就過了36載。有時我在想,哪怕他抱怨一句,哪怕他退縮一次。他越是笑,越是堅守,就越像是抽了我自己一巴掌。
沿著瀾滄江一路翻山而上,路的盡頭,與永平縣隔江相望的便是德斯立教學點。汽車在叢林里不知爬了多少座山,拐了多少個彎,五月的瀾滄江細膩地流淌著,枯水期的江面不高,蜿蜒曲折如同個睡美人。
這條路張老師不知走過多少次:學生上自習沒有燈,他走二十公里的山路去買火油;學生生病了,他背著學生走幾十里山路去看醫生;學生輟學了,他挨家挨戶勸說家長;他拉著村民一磚一瓦把茅草屋修建成新學校……他走了大半輩子,走遍了整座村子,也沒有走出大山。
德斯立要建電站,村民們都搬走了,張老師家也搬走了,可他一個人卻固執地留了下來,為了給村里的7個孩子上課。除了所有的文化課,他還教孩子們禮儀、洗衣做飯,一間教室,兩塊黑板,這邊上課那邊練習,這邊練習那邊上課,大長條板凳上擺放著學生的課本,旁邊是一張小床。下課了他帶著孩子們到籃球場打球、游戲,籃球場荒草叢生,銹跡斑斑的籃球架孤單地佇立在核桃樹旁,守護著孩子們童年的快樂。
瀾滄江守護著德斯立,張老師守護著學生。他很少離開教學點,就連大兒子病危,他也毅然決然地堅守而錯過了最后的訣別。很多人說“張老師,你是傻瓜”,可他想到自己教出了二十多個大學生,能夠讓孩子們走出大山,滿臉的驕傲和歡喜。他也曾有過調任升遷的機會,但他堅定有力地擺擺手,對我說:“我從未想過離開德斯立。”
淡藍色的上衣布滿了星星點點的洞,深褐色的褲子上也滿是灰塵,他背微駝著,瘦長墨黑的雙手緊扣在凳子邊沿,他依舊微笑著,那么沉重,那么淡然,卻又那么倔強。
這一笑,又是半輩子。